寬恕哲學-我已長大了

李家同

我的爸爸是任何人都會引以為榮的人。他是位名律師,精通國際法,客戶全是大公司,因此收入相當好。可是他卻常常替弱勢團體服務,替他們提供免費的服務。不僅如此,他每週都有一天會去勵德補習班去替那些青少年受刑人補習功課,每次高中放榜的時候,他都會很緊張地注意有些受刑人榜上是否有名。

我是獨子,當然是三千寵愛在一身,爸爸沒有慣壞我,可是他給我的實在太多了。我們家很寬敞,也佈置得極為優雅。爸爸的書房是清一色的深色傢俱、深色的書架、深色的橡木牆壁、大型的深色書桌、書桌上造型古雅的檯燈,爸爸每天晚上都要在他書桌上處理一些公事,我小時常乘機進去玩。爸爸有時也會解釋給我聽他處理某些案件的邏輯。他的思路永遠如此合乎邏輯,以至我從小就學會了他的那一套思維方式,也難怪每次我發言時常常會思路很清晰,老師們當然一直都喜歡我。

爸爸的書房裡放滿了書,一半是法律的,另一半是文學的,爸爸鼓勵我看那些經典名著。因為他常出國,我很小就去外國看過世界著名的博物館。我隱隱約約地感到爸爸要使我成為一位非常有教養的人,在爸爸的這種刻意安排之下,再笨的孩子也會有教養的。

我在唸小學的時候,有一天在操場上摔得頭破血流。老師打電話告訴了我爸爸。爸爸來了,他的黑色大轎車直接開進了操場,爸爸和他的司機走下來抱我,我這才注意到司機也穿了黑色的西裝,我得意得不得了,有這麼一位爸爸,真是幸福的事。

      

我現在是大學生了,當然一個月才會和爸媽度一個週未。前幾天放春假,爸爸叫我去墾丁,在那裡我家有一個別墅。爸爸邀我去沿著海邊散步,太陽快下山了,爸爸在一個懸崖旁邊坐下休息。他忽然提到最近被槍決的劉煥榮,爸爸說他非常反對死刑,死刑犯雖然從前曾做過壞事,可是他後來已是手無寸鐵之人,而且有些死刑犯後來完全改過遷善,被槍決的人,往往是個好人。

我提起社會公義的問題,爸爸沒有和我辯論,只說社會該講公義,更該講寬恕。他說:「我們都有希望別人寬恕我們的可能」。我想起爸爸也曾做過法官,就順口問他有沒有判過任何人死刑。爸爸說:「我判過一次死刑,犯人是一位年青的原住民,沒有什麼常識,他在台北打工的時候,身份証被老闆娘扣住了,其實這是不合法的,任何人不得扣留其他人的身份証。他簡直變成了老闆娘的奴工,在盛怒之下,打死了老闆娘。我是主審法官,將他判了死刑。事後,這位犯人在監獄裡信了教,從各種跡象來看,他已是個好人,因此我四處去替他求情,希望他能得到特赦,免於死刑,可是沒有成功。」

「他被判刑以後,太太替他生了個活潑可愛的兒子,我在監獄探訪他的時候,看到了這個初生嬰兒的照片,想到他將成為孤兒,也使我傷感不已,由於他已成另一個好人,我對我判的死刑痛悔不已。他臨刑之前,我收到一封信。」爸爸從口袋中,拿出一張已經變黃的信紙,一言不發地遞給了我,信是這樣寫的:

引自李家同教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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