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為了漫步在無人的聖彼得廣場,為了捕捉迴廊、噴泉與光影嬉戲的畫面,為了在黑夜的畫布上留下發光的大教堂圓頂,我們險些趕不上駛往威尼斯的夜車。或許,就差那麼一刻便得睡在髒亂的Tiburtina火車站。

燈一盞一盞亮起,為鵝卵石窄巷鑲上鑽,照著三兩孤單的行人,拉長的身影在風中搖曳。(攝影/Rebecca)

羅馬的夜具有媚惑人心的魔力,當萬神殿披上金蔥薄紗在深藍的夜空下漫舞時,方尖碑下的戀人們情不自禁在人群中擁吻。噴泉的水光似灑了金粉,晶瑩璀璨,映著情人火熱的唇。燈一盞一盞亮起,為鵝卵石窄巷鑲上鑽,照著三兩孤單的行人,拉長的身影在風中搖曳。

沉醉在羅馬迷人的夜,彷彿看見了《羅馬假期》中奧黛麗‧赫本的巧笑倩兮、美目盼兮,不捨將視線轉移,寧可就醉倒在夜的懷裡。時間在微醺的旅人身上完全喪失意義。徘徊在街燈的黃暈下,我們恍若夢遊般從一個廣場晃到另一個,從一座噴泉晃到另一座,直到深藍的夜色逐漸沒入無邊的黑暗。

我們搭上往梵蒂岡的64號公車,決心要在離開羅馬前與圓頂告別。公車穿越台伯河,河流猶如鑲金的黑色緞帶環繞羅馬的山丘,過了河公車駛進黑魆魆的山洞,一出山洞,豁然開朗,圓頂恰似閃耀的水藍晶鑽高掛星空,綻放最動人的光芒。我們看傻了眼,渾然忘記下車,遂一路坐到終點站。

在終點站等待是漫長的,心中所繫全是那顆湛藍的稀世珍寶。不知過了多久,公車終於又駛回那顆寶石,我們猛按著鈴亟欲下車,司機竟無視我們的焦急又進了山洞。在山洞另一頭下車的我們驚覺到時光的流逝,前端冗長的隧道一如遙遙無盡的黑夜,無限逶迤。猶豫半晌。不,我一定要摘到那顆寶石。兩個人便在隧道裡奮不顧身逆著車流狂奔起來,氣喘吁吁衝到廣場前,對著空蕩蕩的廣場狂按快門,希冀將寶石藏到記憶卡中。我們就像趕在午夜鐘聲響起前離去的仙杜拉,在夜的美到達頂點時,匆匆別去。原本是祥和的舒伯特小夜曲,驟然變調,莫札特的土耳其進行曲一階音符追趕著一階,長長的迴廊傳來我們急促的腳步聲,在靜謐的夜裡迴盪。

公車站牌下,心急如焚的我們引頷盼望車影,忽見站牌上貼著義大利文告示,不解,詢問身旁的的路人:「對不起,您能告訴我們這寫著什麼嗎?」

「64號公車在晚上便不停此站。如果你們要坐就必須到對面坐。」喔!那不就代表我們又得坐回終點站苦等。難怪剛剛那位司機無論我們怎麼按鈴就是不停。

夜裡的聖彼得廣場美得不可思議。(攝影/Rebecca)

善心的路人一見我們憂心忡忡的神情,又問:「你們要坐到哪?」

「Termini火車站。」我們的行李還放在旅館內啊!

「如果要到Termini,不一定要搭64,這邊很多班車都會到Largo di Torre Argentina公車總站,你可以到那裡換車。我正好要往那個方向,你們跟著我上車就好。」落難遭逢貴人,內心感激涕零。

公車上,貴人自我介紹,原來他也是外地人。從羅馬尼亞到羅馬找工作,我們總以為羅馬尼亞境內皆吉普賽人,並且認定他們都是群偷拐搶騙的乞丐或藝人,其實是種錯誤的認知。吉普賽這個稱謂本含有歧視的意味,就跟愛斯基摩與黑人一樣政治不正確,這流浪的民族習慣稱呼自己為羅姆人。這位羅馬尼亞先生長得跟羅馬街頭隨處可見的羅姆人截然不同,談吐不俗,顯然是個知識份子。

「在羅馬工作好找嗎?」老公問。

「並不容易。羅馬對異鄉人依舊有排外的心理。在這裡唸書與旅遊時不覺得,但要在這裡工作便是兩回事了。」羅馬尼亞先生似乎也經歷不少挫折。

「你在羅馬多久了?」

「三年了。」

「會想回家嗎?」

「不會。羅馬是個醉人的地方。待著就不想走了。」這句話我們再同意也不過了,不過即使不想走也得趕在火車開走前離開。我可不要睡在火車站。「我要下車了,你們記得要在下一站下車,然後轉搭40或64號公車,40號比較快……」下車前他仍然不斷叮嚀。

「真不知要如何感謝你。」

「出門在外本該互相幫助。」揮揮手,羅馬尼亞先生便消失在夜色中。

我們下車後沒搭上他交代的40號,又上了64號,這64號停的點可多了,我們在公車上急如熱鍋上的螞蟻,渾身不對勁,直盯著還剩幾站。此時土耳其進行曲已經變調成大黃蜂了。好不容易到了Termini,我們奮力衝回旅館,背起行囊,又奮力衝到地鐵站,打算搭地鐵到Tiburtina。宛如黑白無常在後索命,這輩子絕對沒跑那麼快過。萬萬沒想到地鐵門竟已拉下,幾欲暈厥,回過神來,不行了,這會兒可要搭計程車了。我們東張西望不見半輛,跑到Termini前的招呼站,卻發現排了偌長的隊伍正等著搭車。我們的驚慌失措一定全寫在臉上,一個義大利人立刻出現在我們面前:「你們要搭車嗎?」仔細端詳眼前的人,頭戴鴨舌帽,蓄著小鬍子,眼神晶亮,非常典型的義大利老先生。

「是的。到Tiburtina。我們趕火車。」突然瞥見週遭的計程車司機全在瞪著他,他明顯違反了行規。

「一人15歐元。坐不坐?」天啊!這加起來總共30歐元,真是搶劫啊!足夠我吃兩頓大餐了。

「10:50的火車,趕得上嗎?」現已10:30了。

「絕對幫你們趕上。坐不坐?」不坐也不行了。老公事後抱怨我東省西省,最後還是將錢雙手奉送給計程車司機。

坐上計程車,車子風雷電掣急駛在寂靜如水的夜路,本以為地鐵只有四站的距離,應可迅速抵達,在路上竟也奔馳了恁多哩數。坐立難安,忍不住催促老人:「快到了嗎?」

64號公車經過的噴泉。(攝影/Rebecca)

「10 minutes。」這老先生回頭篤定地表示。

「5 minutes。」過了一會,他將單手高舉喊道。

「3 minutes。」他就跟準確的報時器一樣,一路飛快仍不忘安撫客人的心。

「1 minute。」

「Zero。」車子急煞在火車站的對面。「你們跑到對面,這樣我不用再繞路過去,比較快。」匆忙將30歐元塞給他。老人笑容滿面、春風得意,咻地一聲車子便不見蹤影。

不到五分鐘火車就要開了,我們還得從自動取票機取票,可是一台大排長龍,其餘全數故障。這可如何是好。決定放棄排隊直接跑上月台,手持印好的訂票資訊懇求站長。這站長平常一定吃齋唸佛、日行一善,竟爾讓我們過關了,指著最後的車廂,請我們趕快。可惡!居然在最末一節。沉重的行囊就快把我壓垮了,但腳下飛奔的速度不曾稍減。直到最後一秒,上了火車,喘了好大一口氣,驚魂未定,蹦蹦跳的心臟差點停止。

轟隆轟隆,火車緩緩開往靜夜的深處。Ciao, Roma!

註:羅馬北上的夜車皆從Tiburtina火車站開出,並非從Termini,搭車時請千萬留意。

咫尺天涯 Bon Voyage:http://blog.udn.com/rebeccashanghai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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